這是噗們第一次正式看畫展,很棒的一次經驗。
《深淵》Paul Huet (1803-1869), Le gouffre, paysage, 1861
這是我跟噗們解釋的第一幅畫。我問他們:「整幅畫裡最亮的地方在哪裡?」大噗在蘇荷裡畫了兩年多,對於亮暗很清楚了,他說雲和馬,我問雲是怎樣的雲,馬又是怎麼了,然後再要他們找最暗的地方,再問那是什麼,接著「畫裡有風嗎?風從哪個方向來?」最後「這是什麼樣的故事?」
《獵虎圖》Eugène Delacroix (1798-1863), Chasse au tigre, 1854
「最亮的地方?」「騎馬的人在幹麼?」「老虎在幹麼?」「誰會贏?」
《梅曾斯的酷刑》Louis Janmot, Le supplice de Mézence, 1865
「畫面中的女生為什麼會是那個顏色?」「畫面中的男生怎麼了?」
以上三幅圖是浪漫主義的作品,浪漫主義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非常強烈的戲劇張力,既是「戲劇」所以也就像劇場一樣要有燈光效果,在浪漫主義之前的林布蘭就已經是登峰造極的「燈光師」了,浪漫主義有學到他打光的技巧,往往在畫面中找到最亮和最暗的點,就可以找到畫的重點,就算看不出亮暗,通常畫面的故事性很夠充足到讓觀者感覺「緊張、緊張,刺激、刺激」。
《黛安娜》Elie Delaunay, Diane, 1872
《真理》Paul Baudry, La Vérité, 1870
這兩幅根本就是安格爾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 (1780-1867)《泉水The Source》(1820-1856)的翻版,古典主義就是這樣,美是有一定標準的,腳怎麼站、手怎麼擺都有一定的規距,更不要說什麼明暗、比例,對古典主義來說,美有定則,即便這樣嚴苛的條件下的美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但畫家就是矢志要回歸希臘精神裡的理想美,所以這三幅畫(甚至還有其他畫)長很像,一點也不意外,根本就是必然。
不過兩幅畫不用細看也知標題,這講到藝術裡人物的既定形像,之前早就跟噗們介紹過聖母的紅衣藍袍,鐘馗的龍額魚眼虯髯鬍,現在再介紹兩個,先說「真理」,真理這個題材多是以手執明鏡的裸女呈現,明鏡高懸,容易聯想,裸體則是在比喻真理是赤裸的;再說黛安娜,黛安娜是希羅神話裡的月神,也是狩獵的女神,頭帶月牙冠、配弓、配箭,挺好認的,有趣的是在希羅神話裡,有一段黛安娜洗澡被偷窺的故事,所以藝術史上的黛安娜很愛洗澡。噗們跟著爸爸看了好一陣子的《瑯琊榜》,我說黛安娜根本就是霓凰郡主來著,又漂亮又厲害(我沒說出口「一樣都很難把得到」),噗們超認同的。
《襲擾》William Bouguereau (1825-1905), L'Assaut,1898
說實在的,這幅畫的主題──內心騷動卻強自鎮定的思春少女──遠遠超出了噗們的理解範圍,一時,我也想不出怎麼跟他們講這幅畫,還好他們有自己的解讀,他們以為那群代表內心騷動的小愛神是思春少女的小孩,呃……好吧,我只好將錯就錯接著說,「這個媽媽很厲害,小孩這樣亂她,她都沒爆炸」,結果這幅畫變成小噗最有印象的畫之一,呵,等他長大後,發現這幅畫根本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樣,會不會說老媽唬爛他。
《鬥雞》Jean-Léon Gérôme (1824-1904), Jeunes Grecs faisant battre des coqs dit aussi Un combat de coqs, 1846
這幅畫我沒跟噗們多解釋,我自己看,只覺得如果沒有那對鬥雞,畫面真是乾淨、恬靜,但一搭上那鬥雞的活脫生猛,就有些違和了。回家後,讀了導覽書,才發現原來這個傑格姆是浪漫主義旗手──安格爾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 (1780-1867)與浪漫主義牛耳──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1798-1863)的學生,難怪,也算盡得雙邊真傳了。
第一展廳 浪漫主義與古典主義Romantisme et Classicisme
進入展館的第一個廳,並陳著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的作品,帶著噗們看完之後,我要噗們分類,畫一條線把這個廳裡的畫分成兩類,大噗眼力好一點,畫出來了。小噗則完全狀況外,小噗看畫是完全他個人經驗的投射,他喜歡《真理》和《黛安娜》,最好老娘我也像她們一樣不穿衣服,咪咪隨他摸;他喜歡《襲擾》,那畫的根本就是他和老娘我的生活日常。
進展館前,我租了一台導覽機,想說反正他們應該也聽不懂,還不是要我聽完再解釋給他們聽,沒想到噗們對導覽機比對畫有興趣,不要說老娘我根本沒戴上導覽機的機會,兩兄弟為了一台導覽機都快打起來了,第一幅《深淵》還沒看,我就又出來租了第二台,多花120元,圖個平靜,明知那只是一時新鮮,不用多久兩台導覽機都會掛在我身上,我實在不想再花另外的120元租第三台,於是二桃殺三士地共用著導覽機走完第一廳後,噗們的專注力也用完了,兩台導覽機全還給我,但他們也由不得我站在一幅畫前好好聽完三、五分鐘的導覽,於是第二展廳之後,我就跳著來,揀我看得到、看得懂的和我以為他們會有興趣的講。
《雨果肖像》Léon Bonnat, Portrait de Victor Hugo, 1879
《保羅‧勒克雷爾肖像》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1864-1901), Paul Leclercq, 1897
《證券行群像》Edgar Degas (1834-1917), Portraits à la Bourse, 1878~1879
這三幅畫剛好擺在一起,於是我要噗們站在每一幅前面感受一下,雨果和勒克雷爾正直勾勾地看著看們,而《證券行群像》竇加卻像是狗仔隊在偷拍。
《雨果肖像》是細細的平塗,燈光設計精巧──再一次,林布蘭無所不在──遠遠看除了雨果的頭、手、領口、袖口,其他部分一片黑糊糊,若不是原作近看,不會知道那黑是這麼地有層次,看原作有其價值啊!
《保羅‧勒克雷爾肖像》,連大噗都知道畫得比較「快」。
《樅木屋父親之逝》Kirill Vikentievitch Lemokh (1841-1910), La mort du père dans une isba, 1887
一樣是一幅燈光效果很好的畫,我問噗們:「畫面中比較亮的是哪些部分?」「小朋友是高興還是傷心?」「那兩個大人是那群小朋友的誰?」「他們為什麼都在哭?」「他們家是很有錢還是很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連串的提問和猜測之後,我要大噗看標題「The death of Father in Fir Hut」,會挑這幅畫是因為我相信噗們對於這幅畫的情感應該會十分強烈。
《拾穗》Jean-François Millet (1814-1875), Des glaneuses dit aussi Les glaneuses, 1857
《拾穗者之歸》Jules Breton (1827-1906), Le rappel des glaneuses, 1859
這兩幅畫主題相同,但畫風大不相同。米勒的那幅相對是寫實的,常被拿來判斷三個拾穗農婦年紀的動作,是即景的、瞬間的,沒有造做,反觀布荷東的那幅,看似自然,但卻是被藝術家精心擺弄過的自然,中間高舉麥穗的農婦和右邊彎腰拾穗的那個,是希羅神話裡常見的女神姿勢,而左邊整理麥穗的那個,若手裡的麥穗換成個嬰兒,那幾乎就是聖母像了,布荷東的那幅明顯就是「看得出祖上混過古典主義血統」的寫實主義。
以上純粹是個人觀畫想法,料定噗們還無法消受,所以沒講,之所以停留在這兩幅畫前面,純粹是因為「拾穗」這個主題。後來噗們出來門口吃點心的時候,我聽了導覽,它說拾穗是農民世代來的傳統,我想豈只是歐洲,台灣也是這樣,機器收不到的畸零區塊,品相太差沒有經濟價值的,都留給有需要的人,會不會「拾穗」也是人類世界裡的普同現象,「拾穗」體現的是一種人類的普同價值──耕作之人雖以勞力換取農產,卻從來不敢忘記,是天地養育了萬物,任何的人、任何的生命,都應該從土地裡得到一份溫飽,關於拾穗這兩幅圖,我只跟噗們講了這個。會帶著他們來看畫展,當然是期待著他們能因著好東西而「開眼」,培養出一種「看見美」的能力,但在「開眼」之前,他們必須先是一個好的人。
《證券行群像》Edgar Degas (1834-1917), Portraits à la Bourse, 1878~1879
《藍衣農夫》Georges Seurat, Le petit paysan en bleu, 1882
這兩幅畫沒放在一起,我是看到《藍衣農夫》之後,再帶著噗們往回走,再看一次證券行群像。藝評家以筆觸來解釋何以判斷秀拉的《藍衣農夫》是未完成之作,我相信在那個時代,以秀拉其他作品來推測他的個性,《藍衣農夫》的確尚未完成,但竇加的那幅《證券行群像》,我就不是那麼確定了,我要噗們比較畫面的上半部和下半部,同樣是手,描繪的程度天差地遠,分明就是沒畫完。我想起不知道在哪裡讀過的一個理論,大意是說,但凡藝術品都是藝術家苦心孤詣的經營,直至藝術家們認為不須增減任何一筆,即算完成。這個理論,我個人不負責任的鄉民翻譯就是──畫家就是任性,什麼叫畫完,他們說了算,要成了名,連屁都是香的,藝評家只管吹捧。但回過頭來說,我還是覺得藝術家還是任性的好,從古早古早,該怎麼畫,就得怎麼畫,而且就只能這麼畫,到當代藝術,大便、空氣都可以進駐美術館,藝術的流變與豐富都要歸功於他們的任性啊!
《曬衣服的女人》Camille Pissarro, Femme étendant du linge, 1887
這幅畫小小的,畫家畢沙羅也不是引領畫派的人物,一般藝術史裡很少特別提到,大概只有在印象派的專書裡才看得到他,而這幅畫所用的點描法是秀拉的正字標記,根本不會有人拿畢沙羅這幅畫來講點描法,甚至他唯一能露臉的印象派專書裡,被拿來點評的也從不是這幅點描的《曬衣服的女人》,那為什麼要特別要噗們看呢?事實上,大噗在我還沒要他看之前,他就先叫了起來,因為……Katie系列的繪本《Katie and the Bathers》裡就有這幅畫!畫就是畫,人就是人,藝術欣賞其實就是人和畫之間的關係,你可以從畫裡獲得某種主觀經驗,也可以把個人的主觀經驗投射在畫裡。
有點可惜的是這幅大噗認識的畫實在是大小、太不起眼了,不太容易有那種乍見真跡的震撼感。不過回到家,大噗馬上就挖出那本書,自己讀了一遍,為了讓還在野獸狀態的小噗能受點「文明的洗禮」,老娘我又再給他們讀了一遍。
《午睡》Vincent van Gogh (1853-1890), La méridienne ou La sieste (d'après Millet), décembre 1889-janvier 1890
梵谷的畫,第一個皮毛當然要看他的筆觸,但這個展實在太不友善了,其實絕大部部的展覽預設對象都不是孩子,以成人的高度再加上現場的燈光,近距離觀看,筆觸是很清楚的,但噗們就只能看到畫框的下緣,站遠一點又看不到筆觸,我只好叫他們坐在這幅《午睡》之前,由下往上看,或許是非假日,人潮不多,展場的工讀生實在太閒了,才一坐下,就走過來呱呱叫,我實在是有點火,我改叫噗們用蹲的,工讀生乾脆就站在我身邊,盯著我講這幅畫給噗們聽,到底誰才是那個來亂的!
這幅畫是梵谷向偶象米勒致敬的作品,回家後,我找了米勒的《Noonday Rest》和《The Sower》,讓噗們拿來比對梵谷的這幅《La sieste》和《The Sower (Sower With Setting Sun)》,其實在藝術史裡,這種向前輩師法、致敬的例子不勝繁數,趁著觀展看到《La sieste》的機會,拿來跟噗們講一講,讓他們知道他們在蘇荷的賞析課裡做的正是歷代畫家們都會做的事!
Gift shop挑紀念品
買了三樣東西:
1.
《印象.左岸:奧塞美術館30週年大展導覽手冊》:租了兩台只有發揮了不到半台功能的導覽機,花了240元,結果導覽手冊才賣你277元,怒買!離展期結束還有好一陣子,搞不好還會再去一次,有這本,休想再叫我租導覽機給噗們當玩具。
2.
《塞納明珠:奧塞美術館》、《塞納翡翠:羅浮宮》:這是在還沒看展前,就已經預定好要買的。畫冊和圖鑑一樣,永遠不嫌多,尤其是物美價廉的畫冊!精裝、雪銅紙,兩本合售,展場只賣你999元,不買,對不起自己。是說家裡的書櫃永遠呈現爆滿狀況,買回去是要放哪裡啊!
3.
小胸章三入(Jean-François Millet, Des glaneuses、Vincent van Gogh, La méridienne、Pierre Auguste Renoir,Jeunes filles au piano):兩個噗們各自有一個小玻璃瓶,裝著各式各樣的紀念品,家裡小,我跟他們說任何紀念品只能是瓶子裝得下的大小,他們偶爾會把瓶子裡的東西倒出來看,他們也還真的都能記得,如數家珍,況且我喜歡把繪本裡的內容在生活中再現,Katie系列的繪本裡,有Katie在Gift shop的橋段,所以說好了,他們一人挑一樣,大噗看了半天挑不到,小噗挑了小胸章,我說「那我們三個人,一人一個」,皆大歡喜,後來小噗還要我們三個都別上胸章,讓他去獻寶給老師看。
等媽媽的心情──《Owl Babies》
走出展館,天落驟雨,等了好一會,點心都吃完了,雨勢不見消停,跟噗們說好,他們留在原地,等我衝下去開車上來載他們。停得遠,再加上第一次開進故宮,心急則亂,繞了好一會兒才摸到第二展館,到的時候,大噗滿臉淚痕,小噗倒是鎮定,一對一樣等著爸爸去開車來載的好心母女,帶著大小噗交給我。
對噗們和對我來說都是度秒如年的15分鐘啊!我能理解,但在車上還是忍不住要問:「你們知道我一定不會丟下你們,我一定會來,幹麼哭!」大噗說:「因為等太久了……」像這種時候怎麼能不再為他們唸一次《Owl Babies》呢?這本書,他們從小唸到大,但這應該是最有感覺的一次吧!
曾經滄海……
寫完文章,貼上網誌,這才赫然發現這篇文章有四千五百字之多(現在字數又持續增加中,實在是「厚話」),依現代的的網路閱讀習慣,超過五百字的算長文,最好要配上大量的圖片,我寫的是畫展心得,這次的展品再怎麼二線,總也還是世界級的,只要用點心,網路上有的是圖片,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啊!差太多了,最算是最貼近的畫冊,也不免要折損了一些小細節,圖啊!不配也罷!真跡就在故宮,自己去看!只要花上幾百塊,就可以擁有要花你機票錢,要消耗你好幾天的年假,才能得到的體驗,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