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4日 星期六

煮飯

西班文裡有一個字,「hogar」,原意為爐灶,引申意為家,無獨有偶地在閩南語裡「灶」的意思與「家」緊緊相連,常說的「這口灶」意思就是「這家人」,或許在兩個語族的文化裡,對於「家」的認知就是「起火弄灶同吃一鍋飯的人」。雖然這樣的認知並不能周延地涵蓋現實裡形形色色的家庭種類,但這樣的認知不無道理,試想對於「家」的意象,有什麼能比暮色中炊煙裊裊的小屋還要來得生動鮮明?
在台灣,外食既方便又便宜,可以有很多理由不煮飯,但我還是儘可能地煮。

單身時候,自從買了房子,打算自己給自己一個家起,我就開始煮飯。我在周末做好一周份量的午晚餐,再逐日逐餐地吃掉,說實話,那些便當大部分都是在公司裡吃掉的,但因為餐具餐盒不能丟棄,得洗淨之後再帶回家重覆使用,那有形有體的便當袋就變成了家屋的延伸,給待在外頭比待在家裡時間還多的我一點點微薄的「家」的感受。
一個人都煮飯了,沒道理兩個人的時候不煮。兩個來自不同家庭的人要開始同吃一飯,在兩種不同食文化的磨合裡,負責煮飯的那個人像是佔了辯論裡的正方優勢,儘管我的反方在口味上十分固執,卻也只能消極抵抗。
有了孩子之後,尤其是像賴肥這樣牛皮糖般黏人的孩子,我更是有理由不煮飯,但同樣也是因為有了賴肥,所以我繼續煮飯--我捨不得我的賴肥每天每餐都要吃下各種莫名其妙的添加物、各種來路不明的原料、油品等等。
我喜歡下午備料的時候。我在一邊揀菜、削皮、切塊、刨絲,賴肥明明就在一邊玩,卻又不時地像蒼蠅一樣地飛到我身旁,這時我會給他一片菜葉或一小塊紅蘿蔔,我會讓他聞聞皮蛋蒜頭、嚐嚐洋蔥蕃茄,我會讓他幫我搗碎皮蛋鹹蛋、打散雞蛋,真打發不了他時,那就先陪他,把手邊的工作留到他睡著的時候再做。
我喜歡老爺回家後,我真正開了火煮飯的時候。在水聲、油爆聲、抽油煙機的呼嘯聲裡,我尖起耳朵聽著爺倆兒的一舉一動,聽著老爺帶賴肥洗手,聽著老爺給賴肥倒水,聽著賴肥努力用他的外星語還有我看不到的動作指使著老爺,老爺卻不解其意,聽著無效溝通後爺倆的「答嘴鼓」;有時老爺電視看得入神,讓賴肥覺得無趣了,賴肥會溜到廚房門口,像是打招呼一樣,對我笑笑,叫聲「媽媽」,然後看著爐火喊「火」,看著冒煙的鍋子喊「燒」,在賴肥進一步越雷池之前,我會趕快給賴肥一點餐具,叫他拿去給爸爸擺桌子,當了小幫手的賴肥就會很高興。
我喜歡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吃晚飯的時候。賴肥努力地模仿爸媽的動作、努力地扒飯,我和老爺一邊繼續食文化的攻防與磨合,一邊吹攬賴肥什麼口味遺傳了自己。
我喜歡這樣的日子,但我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永遠不變,孩子有一天會大,我有一天要回去上班。我希望進入一個我能回家煮飯、吃飯的職場,我希望賴肥兩兄弟不用為了成績把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時間耗費在安親班或補習班裡。
其實,煮飯是件事有趣的事。為「煮飯」下一個近似字典般冰冷的定義:讓食物熟成,使之能入口充饑。簡單的定義裡卻有無限寬廣的天地,一碗簡單的蔥油拌麵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滿漢全席、法國料理都可以籠統地叫做「煮飯」。
我愛吃、重吃,因為我媽媽也愛吃、重吃,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外公以下那一家大家子也全都愛吃、重吃,雖然家族裡沒有阿基師或傅培梅這種人物(了不起的就是社區烹飪老師),但這種愛吃、重吃的「家學淵源」很難不叫人拿起鍋鏟。如果有閒,或許我會把「煮飯」當成興趣,在廚房耗上一整天時間,只為一頓一個小時不到的「高級晚餐」,但現在的我「煮飯」必須是實惠的。我像是在執行Operation Management一樣,在重工料(剩菜)、庫存(冰箱裡的食材)、採購(家裡有欠得去店裡補貨的食材)、產品BOM表組合(營養健康)、銷售預估(老爺和少爺買不買單)、工單難易(料理和事後清理時越簡單越省時越好)等等條件下尋求最佳解。尋求最佳解的過程彈精竭慮,其心血不少於任何創作,這是我全職媽媽的生涯裡,除了孩子之外一點小小的成就感,每次努力煮完一頓飯就覺得快樂。
我很認真的在寫我的「灶下日誌」,有人問我是不是要出料理書。當然不是!我煮飯只是為了老爺和賴肥兩兄弟營造一個家;我記錄只是為了讓自己感受日日做功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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